【喻黄】逐光-19 从花海中看见过去
黑夜仍在继续,白天仍未到来。
但卢瀚文已经很远闻到了郁馥的花香,暗香浮动间,他看见了停在黑暗中那长得不见尽头的列车。
“车!我看见车了!队长!黄少!我看见车了!”卢瀚文跳了起来,连蹦带跳地沿着铁轨往前冲。
“欸?”黄少天从无尽的神游中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喊道,“等一下!瀚文!小鬼!回来——”
“啊?”卢瀚文又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太晚了。”喻文州也没来得及阻止,叹了一口气,“张佳乐前辈已经动手了。”
“一来就花海幻境,乐乐怎么还是这么疯?”黄少天扑上去把昏倒的卢瀚文拎了起来,忿忿地抱怨。
“因为那是张佳乐前辈啊。”喻文州说道,“不过也好...不用我们亲口把真相告诉他了.....”
黑夜,目光所至全部是黑夜,除了地下遥遥的星光,什么都没有。
卢瀚文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所看到的就是这些。
“队长?黄少?”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就像沉进了黑沉沉的大海。
他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啪叽一声狠狠地摔到了地面上。
好疼。卢瀚文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却意外地在自己脚踝看到了一根亮闪闪的绳索。
卢瀚文认识这东西。
他在星星林看着王杰希把这条绳索交给了黄少天,又在风雷原看着黄少天用这条绳索,所向披靡,挡住了所有攻击向他的雷电和怪物,义无反顾地顶着雷电,穿过风雷原,就为了来接贸然跳下车的他。
他好像忘了来着,不管怎样,这始终是条绳索。
绳索,就是用来捆人的。
卢瀚文莫名其妙地想着,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那这里,又是哪里?
他,又是谁?
卢瀚文在上列车之前,早就习惯了无尽的黑暗中看天上的星星,不过现在只是要低下头看而已。他盘膝坐下,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下面闪烁的星星,放空自己的大脑。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在原地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的困了就睡着了,醒了就继续等。
直到忽然,远方开始出现一抹浅色的光影,盘旋着向他飞过来。
卢瀚文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
一只夜鹰。
灰色的夜鹰好像躲避着什么,左闪右闪,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有时候还能看到另一抹黑色的光影在周围飞翔,像极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同样在闪避着什么。
到最后,夜鹰飞到了他的头顶,盘旋了两圈,扇了扇翅膀,落在地上,化为一个长相温和,目光明亮的青年。
卢瀚文被他的眼睛吸引了,那里闪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但是,给他一种耀眼而锋锐的感觉,卢瀚文歪了歪脑袋,等着他开口。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叫什么名字?”青年果然说话了,声音很好听。
“卢瀚文。”卢瀚文说道,“你呢?”
青年温和一笑:“你好,我叫苏沐秋。”
他停顿了一下,蹲下来和卢瀚文平视着:“我想问一下,你在这里这么久了,给我们所有灵兽法力的来源,却一直没有走,为什么啊?”
卢瀚文懵了。什么,什么来源?
但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操控他一样,让他伸出了系着星星锁链的脚,说道:“我也想走啊,这里这么黑,这么无聊,可是我走不了啊。”
“那你记得是什么人把你捆在这里吗?”苏沐秋问道。
“我也不知道,从我醒过来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苏沐秋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似乎要破开周围的黑暗,从外面带来明亮的天光,他的凌厉一闪而逝,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那你想出去吗?”
卢瀚文感觉就有人在他体内为他回答问题:“我想,做梦都想!”
后来卢瀚文能经常看见苏沐秋来这里看他,有时候会给他带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说是从下面带过来的,好像一丛丛五颜六色的花,几个小贝壳,又一次甚至给他看了眼从星海里带来的星星,里面闪烁着一把小伞的形状。
“这是我的星星,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苏沐秋把星星递给卢瀚文看,“我的武器以前是枪,后来被我改成了这把伞,可以变很多个形态呢,要是你想看,下次我便给你看看吧。”
“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啊。”卢瀚文听见身体里的自己这样问道。
“下面很漂亮。”苏沐秋这样回答,“有星星的海,从海里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星星,有住着小精灵的树林,也有翻滚着浪花的海洋,有闪电打雷的平原,也有寂静的冰川,和种满花的山岭,不过有些地方有怪物,非常危险。”
“为什么会有危险啊?”
“因为可能会死,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有点想去....”
“因为这是自由的感觉啊。”苏沐秋摸了摸卢瀚文的发顶,这样说道,“就算很危险,但是在里面驰骋,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听起来....好幸福....”
“其实啊,我们也并不是自由的,我们不能上去看月亮,也就是你,我是偷偷跑上来的,我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我们的星星在星海里,基本上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星星,所以死了之后也只能回到星海,再从星海出生,活在天上。天上开列车的人有时候会再往下走,那里是人间,听说那里的世界更加精彩。”
“人间...那又是怎么样的?”
“听说,那里除了有列车,还有汽车,就是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开的车,想去那里就去哪里,也没有生来就要做的工作,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且,那里除了海,还有河,就是一条条很宽的水道往一个方向跑,驾着船就可以通向海,还有瀑布,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水往下落,他们的大山是绿色的,在秋天甚至还能全部变成红色,听说,那里还有集市,有节日,有学校,在晚上的时候,所有人家都会点上灯,从上面看下去,比星星还要漂亮。”
“哇.....好想去,就是看看也好啊.....”
“我是一定要下去的。”苏沐秋看着卢瀚文,眼睛里的光明亮耀眼,“你也想跟着我一起下去吗?”
“想!”
苏沐秋笑着站起来:“好,下一次来,我带你走。”
然而苏沐秋还是没能把卢瀚文带走,因为在他脚踝上的星索,即使是苏沐秋,也没有办法砍断,只在上面弄出了一道缺口。
后来他就被发现了。
月光是所有灵兽的法力来源,即使没有了法力不会死亡,但没有灵兽不想得到多一点。
苏沐秋的做法被大部分的灵兽看作是异端,是另类。
他所讲的自由,也同样被认为是离经叛道,不可饶恕。
卢瀚文看着他被乌压压的灵兽追着,从他这里一路飞到下面,其间,一道黑色的闪电始终在灰色的光影旁边。
然而,在无风海,黑色的闪电被刮到了海里,而灰色的光影被追到了风雷原。
卢瀚文数次想扑出去,却每次都被脚上的绳索绑住,直直地扑到在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灰色的光影在电光闪烁的风雷原盘旋,在一道道雷电之中穿行,最后越飞越低,坠入重重的闪烁着电光的乌云之中。
在坠入乌云之前,卢瀚文清晰地听见夜鹰发出一声清鸣。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夜鹰的清鸣。
那颗苏沐秋曾经给他看过的星星从乌云中重新坠入了星海,化为了重重星光中的一点。
后来卢瀚文看见了苏沐秋口中说的他的朋友,那道始终陪着他来找自己的黑色闪电。
“他说,让我代他来看看你。”那个青年直接坐在地上,疲惫地说道,“还有,他说,他在那些小辈中,看到了一些和他有一样的想法的,只是他们出现得太晚了。”
他吸了一口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烟枪,吐出一口烟雾。
“你等等吧,等他们成长起来,他们会接着沐秋来找你的。”他站起来,转过身,“我有时间就来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保证能做到。”
“那你呢?”卢瀚文听见自己这样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人生在世啊...”青年背对着他吸了一大口烟,吐了出来,声音有些沙哑,“哪里不能过,只要心是自由的,在哪里不是一样?我无非是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如果不能做到,这自由.....不要也罢.......”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地看见黑色的闪电护送着各种各样的灵兽来到他前面。
刚开始是一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猫,他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看着他脚上的绳索很久很久,然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再后来,他见到了他最熟悉的两个人。
“队长!黄少!”他见到对方的时候几乎惊喜地叫出声来。
“咦?你认识我们啊?怎么叫起这个称呼来了啊?啊不过也不奇怪,你可是在上面看着我们的月亮啊,听说你想出去,放心吧放心吧,我们一定帮你。”笑嘻嘻的金毛一如既往地聒噪。
“放心。”背上流光溢彩的锦鲤这样跟他说。
又后来,他见到了在冰川里见到的企鹅,他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递给了他一个冰凌,说了三个字:“等我们。”
和之前在冰川给他的冰凌一模一样。
卢瀚文开始拿着冰凌切自己脚踝上的绳索,进展并不好,但是总有一点点变化。
再后来的后来,他重新看到了喻文州和黄少天。
喻文州划开了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黄少天在其中站着,肩上扛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刀,往自己的绳索上砍去。
绳索亮了一亮,把黄少天弹了回去。
卢瀚文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冰凌给了黄少天。
喻文州不知道用冰凌做了什么,冰冷的光融进了刀里,绽放出无尽的光彩。
“噌”一声,绳索碎裂的瞬间,激起了漫天的月光。
无数的月光碎裂,散落到天空的各处。
黄少天把卢瀚文背到背上,跟在喻文州身后跑进了那一辆熟悉的列车里。
列车驶过冰川的时候停了一停,卢瀚文看见了等在车站边的周泽楷。
“对不起,冰凌碎了一个角。”卢瀚文把冰凌还给周泽楷的时候说道。
“没事。”周泽楷局促地笑了笑,“旅途愉快。”
列车驶过云画,白鸽和雪鹰在云层中飞出,在列车顶上盘旋了两圈。
列车驶过风雷原,风雷闪动,却被一只黑色的海燕给挡了下来,海燕落地,重新变回那个叼着烟枪的青年。
“恭喜你们了。”青年说道,“沐秋走了之后,这里就没人了,既然要离开,就少不了要送站的人,我就代替他送你们一程了。”
列车驶过无风海,白虎在站台上趴着,那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都紧张地看着那只威严的老虎的动静。
但是直到列车驶过站台,白虎始终头都没抬起来,似乎睡着了一样。
“他是让我们走?”黄少天悄悄地和喻文州耳语。
“大概是。”喻文州轻声道。
列车停在了星海上。
“走吧,小鬼,我们就只能送到这儿了,到人间好好过。”黄少天和喻文州并肩站在星光下,笑得灿烂。
“你们呢?你们不走吗?”卢瀚文问道。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黄少天向卢瀚文招招手,“走吧!越远越好!我们会守护着你的,放心!”
卢瀚文的视线逐渐变黑,脑海中只余下星光闪烁。
夜鹰的清鸣,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余音绕梁。
卢瀚文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看着面前沉默地看着他的喻文州和黄少天,又闻到了郁馥的花香,抹了一把脸。
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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